从月光引来水（组诗）

　　【最后的】

　　只剩一颗桔子啦，
　　统领这棵迟暮的果树。
　　寒冬，它撇开风，
　　渐渐枯涩的叶，
　　站在枝头，
　　那喜悦的孤独的力——
　　高高的橘黄有点儿难为情的
　　把成熟推迟到衰老，
　　从而更快地进入泥土。
　　犹如一条河流，
　　把一只产卵的橘色鲤鱼溯回源头……
　　那最后的，那最初的
　　辗转的孤岛。


　　【山间的泥路下面】

　　山间的泥路下面，
　　有一条更泥泞的路，
　　供久远的魂灵行走。
　　小时候，我常看见他们
　　举着骨磷的小火把，
　　在夜深人静时候，
　　彳亍出没于林荫竹道。
　　我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但见拥挤的火把一波波，
　　带来沉默而湿润的问候。
　　也是在这个时候，
　　天荒了，地老了，
　　地下的路与地面的路
　　叠成同一条星光水道——
　　那些覆盖经年的事物
　　重新站出来，为光芒***，
　　在更大的境域跟我的童年邂逅。


　　【初春】

　　一只手藏在冬天，
　　一只手伸向枝桠——
　　它胡乱摸索，
　　如同在自己体内回旋；
　　它打开蕾上的晨露，
　　又顺着花萼和树干，往下
　　深入光的温寒——
　　那鸟鸣，泥土的苦难乍暧还寒。

　　这个人像桃树，
　　风像早晨的叶子刹那丢失听觉。


　　【盘山公路】

　　通过后视镜飞弛而去——
　　新绽的花朵
　　用气温琢磨上升的
　　盘山公路。
　　如同一个人从身体出发
　　回到悬崖上的的洞穴祖居。
　　而在公路尽头，
　　花朵渺远，云朵安享宁静
　　——那唯一的信仰。


　　【鹤嘴锄】

　　一高兴就浪费大把时间，
　　大把风光吱嘎作响。
　　风景如薄冰，
　　你愿意等到春天。
　　春天，你站在山腰凭风吹，
　　倚锄立，目光空寂一片。
　　你是来开荒的，
　　哎哟你有一把鹤嘴锄，
　　打算在石头上种植桑麻。
　　然后，在松杉的荫影里，
　　从月光引来水。
　　你有一把老奶奶的鹤嘴锄，
　　豁口依然散发光芒，
　　但它不会在两公尺内嘲笑一条响尾蛇——
　　它吞吐的舌头沉默如初。


　　【臭鳜鱼】

　　霜天下，
　　贫瘠的长沙坡子街
　　车来车往。我跟几个朋友
　　在火宫殿吃臭鳜鱼，
　　偶尔望向窗外，人来人往。
　　这宫殿像园圃，
　　邻桌女孩的容颜印在
　　我思慕的三色堇的猫脸上。
　　宝贝，我们总是踩着自己的足印，
　　如同一只猫踩在落叶上。
　　多好呢我们不断地
　　用失去呼吸的嘴重复自己，
　　像鳜鱼一样等着腐臭，
　　等着锅底下喜悦的火候……
　　然后我看见你，
　　不断地说着悄悄话，
　　把火辣的呼吸
　　印在身旁老官吏的脸颊上。


　　【死亡】

　　每一个结局都不是问题，
　　而是问题的开始。
　　在一天行将结束的时候，
　　我们以黑暗沐浴过了，
　　躺在床上翻开书，
　　发现文字被驱离，
　　情节重新安排给山川。
　　仿佛天地静止，悬念与伏笔
　　悄然移至另一部小说。
　　而新的一天
　　从它结尾处的空白读起。


　　【小年】

　　蓝色窗玻璃上
　　点状的小气泡，
　　对应着清晨的天空——
　　一滴泪水冰结。

　　一早起来，
　　拉开窗帘望它三次。
　　窗外，空气搅动，
　　阳光飘起来。
　　天空褪去云朵时，
　　昨夜星光在融化，一滴三滴三滴
　　自我怀疑的蓝——
　　我们的节日溺于其中。


　　【悼念】

　　北向的窗台上，
　　未能经冬的花草死去，
　　仿佛受了人世的侮辱。
　　它们的气节是死亡，
　　它们的道德历经尘俗烟火，
　　也是死亡。

　　我悼念即将失去的季节，
　　它在众多死亡里
　　不能够获得新生，
　　如同泥土——
　　如今我们只剩泥土，
　　用以包裹花草和栎树的天空。
　　因此我还悼念即将到来的季节，
　　而似乎一个转身
　　它赶在春觞前悼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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